文
于淑秋
——长篇小说《淇河白龙传》节选
秋天,是画布中的颜色,是古筝上的丝音,是瓷壶中的酽茶,是玉杯中的美酒。秋天,是个看得见、听得着、品得出味道的季节,人称金色的秋天。
“青岩绝”一带的五里山区,山高岭峻、群峰险峭、孤峰奇峙、秀峦叠起。远远望去,就象一群飞驰的骏马。这一带有五座山垴最著名,金秋时节,五山垴上的柿子、核桃、山楂、秋梨已经成熟,满枝的红柿子似一盏盏小灯笼挂在树上。
山区秋季,到了收获的季节,满山满岭红黄绿色间杂,阡陌五谷丰登。地里最漂亮的庄稼要数梯田里的红高粱,火红的籽穗,染红了层层山坡,就像燃烧的团团火焰。远远望去,满山遍野火红,整个大山就象天上的火烧云落了下来。百草有些凋谢,大肚子蝈蝈和蛐蛐在草丛中鸣叫,似与秋风酬唱。漂亮的小鸟在地里琢食,为大地增添了些许的灵动与野趣。田间地里的谷子、豆子、高梁、玉米、芝麻开始收割,花生、红薯、胡萝卜、白萝卜也开始刨了。
16岁的龙娃长得体魄健壮、阳光潇洒,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龙娃的力气很大,比得上一个壮劳力,无论干啥活,一招一式干净利索。一大早,伴随着淇河湿漉漉的雾气,龙娃就提着篮子、拿着绳子和镰刀,下地收秋了。
红杏家村南的石堰地里,今年谷子大丰收,弯弯的谷穗长得就像狼尾巴。龙娃抖擞精神,弯腰收割石堰地里的谷子。垄垄谷子被龙娃用镰刀割倒了,他的脸上流下了一道道汗水,功夫不大,他的补丁上衣就全湿透了。
农田里收秋的活儿真得很辛苦,龙娃虽然很累,但他摸着谷子地里条条长得像狼尾巴般的谷穗,看到自己辛勤劳动的丰硕成果,他开心极了。龙娃尽管累得浑身是汗,腰酸背痛,但他依然右手持镰刀,左手抓住红色的谷子秸秆,弯着腰一刀一刀地割谷子。在他的身后,一堆又一堆被割倒的谷子,整齐地码放在矮矮的谷茬上。
秋收大忙时节,红杏一手提着长长的荆条篮子,一手提着黑陶罐子,给龙娃送早饭了。看见红杏一步步走向石堰地,龙娃这才直起了又酸又疼的腰,放下了手中的镰刀。他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着急地向她喊道:“哎,红杏妹妹,有水没有?渴我死啦!”红杏回答:“有水,你等着,俺这就过去。”
红杏来到地头,看见龙娃的脸上流下一道道汗水,上衣全湿透了,心疼地说:“龙娃哥,干恁猛干啥?看把你累得,出恁些汗。”说着将一罐水递给龙娃。龙娃正渴得喉咙冒烟,他捧起水罐一口气就喝了半罐水。
红杏将菜馍、小米稀饭、炒丝瓜端给龙娃,饥肠辘辘的龙娃坐在地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时候,红杏从怀里掏出4个煮鸡蛋塞到龙娃手里,龙娃一看,吃惊地问道:“鸡蛋,哪来的?”红杏说:“俺背着爹娘偷偷给你煮的,你快吃了吧。”龙娃着急地说:“这怎么能行?长工哪能吃鸡蛋,叫恁爹娘知道了,还不得骂你?”
红杏说:“俺爹俺娘成天骂俺,俺都习惯了。你从来没有骂过俺,成天护着俺,比俺爹俺娘还强嘞。龙娃哥,你别担心俺,你快吃了吧,赶明俺还给你煮。”
龙娃说:“我不吃,你吃吧。”将鸡蛋塞给红杏,红杏又将鸡蛋推给龙娃。龙娃说:“要不咱俩一人吃两个。”红杏说:“俺可不吃,4个鸡蛋都是你嘞。现在俺看着你吃鸡蛋,只要你吃了,俺的心里可高兴呢!”
红杏将4个煮鸡蛋剥好,一个一个硬塞到龙娃的嘴里。龙娃的心里感动极了,他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鸡蛋,一边用眼睛痴痴地望着善良的红杏妹妹,脸上微笑着。红杏避开了龙娃的目光,趁龙娃吃饭,她弯腰将割下来的谷子一捆捆地打结捆好,堆在石堰地头。
红杏看见龙娃的镰刀在地头上扔着,就捡起来弯腰动手割谷子,她的动作娴熟又潇洒,是从小练出来的。功夫不大,一垄垄的谷子被红杏割倒了,谷茬低低的,几乎没有漏掉的秸秆和谷穗。一堆堆割倒的谷子,码放得整整齐齐,红杏的农活干得干净又漂亮。再看红杏,她也累得满脸是汗,脸蛋儿红扑扑的,一绺头发贴在她汗迹斑斑的额头上,美丽的红色衣衫也被汗水打湿了好几处。
这时,红杏直起了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朝龙娃笑了笑。龙娃这时发现,15岁的红杏已经出落成一个身材窈窕、容貌秀丽的俊俏姑娘,尤其是她劳动的身姿,是那样的干练潇洒、风姿绰约、健康阳光。16岁的半桩小子王龙娃,从心里喜欢这个心地纯洁、柔情似水的山里妹子。象爱淇河的山山水水那样,他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喜欢红杏妹妹。
此时的龙娃和红杏,走过了两小无猜的童年,进入了未成年的青葱岁月。虽然他们都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处于一种不太成熟的年龄,不大懂得男女之情,说不清楚那个“爱”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只要双方单独碰在一起,总有一种热热的感觉,总觉得对方是自己可信赖、可依靠、必须牵挂、难舍难分的亲人。一种青葱朦胧、模模糊糊,但又互相欣赏、互相喜欢的纯洁情感,悄悄占据了双方各自的心田。
看到红杏割谷子的劳动风采,龙娃一边吃饭,一边微笑着夸奖她:“哎,红杏,你这农活干得实在漂亮,没想到你这个女孩家比男孩还强呢。”红杏说:“俺家没有男孩,俺爹俺娘从小就把俺当男劳力用嘞!”
龙娃说:“好妹子,别干了,累着你咋办?过来歇会吧,哪有主家闺女替长工做活的?”红杏说:“真是人勤地不懒,你把这块地种得这么好,谷穗结得这么粗,个个都像狼尾巴。俺爹娘真是高兴死了,全村的长工都比不上你!”
龙娃说:“是吗?只要恁爹娘高兴,我这辛苦就没有白受。”
红杏放下镰刀说:“龙娃哥,我把你的笛子带来了,你给俺吹个曲儿吧?你吹得可好听嘞。”
龙娃吃完了早饭,接过了红杏递过来的笛子,吹起了《小放牛》。红杏走过来,坐在龙娃对面,痴痴地听着,脸上露出满足、幸福、甜美的笑容。龙娃坐在石堰地头上吹笛子,悠扬的《小放牛》笛声传遍了山野。
红杏眨了眨澄清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黑色的小扇子,扑闪扑闪的。她说:“龙娃哥,你吹的笛子真好听。俺给你唱个小曲听听吧?俺小时候唱的。”
龙娃说:“好啊,好啊,你唱吧。”
红杏唱《小白妮儿》(民歌):“小白鸡儿,挠墙跟儿,一挠挠出个小白妮儿。小白妮儿,想吃桃,桃有毛;想吃杏,杏太酸;想吃苹果下河南,想吃脆梨到秋天。小白妮儿,口水流,又想火晶大石榴。”
龙娃听罢,高兴地说:“我看你就是那个小白妮儿!恁家红杏、山桃、梨花、石榴都占全了,你说小白妮儿到底想吃啥嘞?叫我看呀,要吃就吃那个酸酸甜甜的大红杏。”龙娃说完,二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秋日的朝阳,彩霞满天,金光耀眼,紫气霏霏。满山满岭绿树黄栌红枫,五颜六色,层林尽染,最漂亮的要数那满山的红叶。玲珑的黄栌,瑰丽的红枫,漫山流丹,灿若云霞,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闪烁着火红和辉煌,凝聚着激情和浪漫。这正应了唐朝杜牧《山行》的诗句: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红杏和龙娃,双双坐在石堰地头,在劳动之余,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开始欣赏满山的秋景。龙娃借此机会,将唐朝杜牧的名诗《山行》教给红杏,并将诗中的意境讲给红杏听。
红杏高兴地说:“龙娃哥,你真有学问,谁教的你?”
龙娃说:“我小时候跟我母后学的。”
红杏不解地问道:“啥叫母后?”
龙娃吓坏了,连忙改口说:“哦——是,是我母亲——后来教我的。”
红杏说:“母亲、娘,妈,嗨,还是叫娘顺嘴。”
龙娃自知失言,吓出了一身冷汗。天机不可泄露,若泄露了真实身份,被玉帝知道了,那可不是玩的。
龙娃和红杏在一起开心地说笑着,时光过得飞快。太阳越升越高,红杏得走了,她还得回家纺花织布呢。回家晚了,母亲又要盘问她半天,因为母亲一直不许她和龙娃单独待在一起。
龙娃一个人继续在地里收割谷子。虽是秋天,但临近中午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晒得龙娃满脸通红,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龙娃仰脸望望天空,棉花般的云朵远远躲着刺眼的毒日头,一团一团地挂在东方的天际上。龙娃心想:“如果云彩听我的话,将天上的毒日头遮住多好。将来我若变成白龙飞上了天空,一定来他个翳云蔽日,将这该死的毒日头遮住,让庄稼人免遭这份曝晒。”
黄昏日落,赵家的长工孙大爷赶来了一辆大马车,将石堰地里的谷捆全部装上车,运到村中赵家的打谷场里。
石堰地离着大山垴骆驼岭不远,岭上的柿子、红枣、核桃、山楂、秋梨等山果已经成熟。满枝的红果似一盏盏小灯笼挂在树上,沉甸甸压弯了树枝。荆蒿、臻柴丛棵里长有许多酸枣树,上面结满了一颗颗玛瑙般的小酸枣。
脆而硬的黄柿子摘回家,必经人工“漤”后才能吃。自然成熟的烘柿子,人称“小火罐”,红红的、软软的、糯糯的,“火罐”里面全是红色汤汁,用嘴一吸滋滋甜。宋代诗人张澄写诗赞颂它为:“甘似醍醐成蜜汁,寒于玛瑙贮冰浆。”
龙娃摘了满满一篮子烘柿子、红枣、核桃、山楂和小酸枣带回去,可把山桃、梨花、石榴、小疙瘩4个小闺女乐坏了。“甘似醍醐成蜜汁”的烘柿子最受孩子们欢迎,山桃、梨花、石榴、小疙瘩4人抢着吃“小火罐”烘柿子,吃得满脸都是红色的柿子软糯浆糊。
除了烘柿子之外,山桃还喜欢吃山楂,尽管酸得她龇牙咧嘴的,但还是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填,她说山楂“开胃生津”。红杏最喜欢吃鲜红的小酸枣,她说“山上的酸枣又酸又甜,圆溜溜地特别有味道。酸枣仁还能卖钱,是治疗失眠的上好中药材。”
10天后,南山村的秋收结束了,家家户户开始晒秋,各个农户的房檐下挂满了黄澄澄的玉米棒、白花花的大蒜辫和红澄澄的柿子串。勤劳的人家还挂上了萝卜干、豆角干、南瓜干、茄子片、胡萝卜樱、红辣椒、芝麻叶和红薯秧。还有人到地里剜了许多野菜回来晾晒,有面条棵、马齿菜、灰灰菜、荠荠菜、蒲公英等等。农户的房顶上晒满了高粱、黄豆、绿豆、豇豆、稷米、红薯干等五谷杂粮。
山区的秋季是一幅画,晒秋的乡村也是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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