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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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3 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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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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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木

我那时候年龄还小,本来就不是个机灵的孩子,又天生糊里糊涂,所以,我自己进入育才是在二年级末还是三级初,都记不清楚了。我们那个年级大多数人都是年出生于延安,从山沟里、从窑洞中出来的孩子。也有一些特别的,比如从其他各个根据地来的,也有在老乡家养大的,自然耽误了学业,在我们年级就成了老大哥、老大姐。也有一些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或者战争中与父母失散的孩子。

先农坛正门

年延安保育院小学经过两千里行军来到北京城,被恰到好处安排在先农坛里了,过去皇帝每年在这里假模假式举办农业祭祀活动。皇上还赶着牛、扶着犁走那么一圈儿,跟真的一样。这是对来年的收成有所期许,然后坐在观耕台上,看着文武百官也纷纷表演种一把地,摆个样子哄哄农业大国老百姓们高兴高兴。

我一进到育才的这个大院儿的时候,就兴奋无比。过去,虽然我在沈阳的时候,在北陵大院儿里也上过学,可是,那不过是在大院儿里盖了一片新房子而已。进北京北池子小学,那也不过是在以前的废弃寺庙里而已,和这个皇家公园没法比。这么大的院子比当年鲁迅老头赞不绝口的那个百草园不知大了多少倍。

进了学校就发现哪儿都有熟人,一个是在东北哈尔滨就认识的徐蔚蔚,另一个是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彦冰。前者比我高两年级,他爸和我爸都是东北画报社的同事;后者比我高一年级,他老爸是版画家彦涵。徐蔚蔚毕竟是老大,帮我把行李放到宿舍以后,就带着我在大院儿里逛逛,并告诉我这个院儿有多少故事。

我们连蹦带跳从头逛起。先农坛的正门,如今高悬着“育才小学”四个大字的巨大门牌。这个门楼儿和南池子的门楼儿差不多大,结构也差不多。那会儿人们还不清楚,也不大重视,哪知道这建筑和园林都是中国文化的瑰宝。我们以为把这个典型封建王朝的建筑物上,挂上革命小学的招牌,大有废物利用的意思。

进了大门,一条直路通进去,两边是矮矮的松树墙。从松树墙看去,路西那边还有一大片丁香树林。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这里白色的、紫色的丁香花海香味扑鼻,蜜蜂鸣奏着欢快的催眠曲,你要是坐在这里,一不留神就会自然睡去啦。

再往前面走几步,就看见你右手边出现一面大墙,墙边开了一个小门。从这里进去,就是我刚刚来过的宿舍大院儿,那是一个红墙围起来的超大四合院儿,当年就是先农坛里最宏伟的太岁殿建筑群。四九年第一批来到这里的育才领导们把这个院儿命名为二院,不能接着用封建王朝的旧名字了。

先农坛太岁殿

这个院儿里北面就是太岁殿,建筑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它的建筑跨度仅仅次于故宫的太和殿。这个大殿想当年指不定多牛呢,四九年以后它有了新的任务,这里成了育才小学的大礼堂。由于这大殿也实在太大了,还有富余空间,人们就隔出东头的一块,变成一个餐厅,你瞧,利用得多么巧妙。

如果你去过故宫看过太和殿,你就可以想象这里的样子了。这太岁殿没有太和殿三层汉白玉的台阶,而是只有一层。估计这儿的规格还是比太和殿差了一级。

太岁殿占据了北房的位置,东西两面的厢房据说曾经是管理人员的宿舍,现在都隔成一个个小房间。听说民国初年开始也曾给不同的军队当过营房,如今就是给我们男生当宿舍用了。也就是说,这个院儿里的最庄严的建筑群,安排了我们学校的大礼堂、男生宿舍还有三个饭厅。至于改革开放后,这里如何再度被修复和焕发新生,那都是后话了。

我们出了二院,往前走几步那就是一院。其实一院没有古建筑,只是两排新建的平房而已,和老先农坛没有任何关系。北边一排是音乐教室、音乐活动室和乒乓球室,南边一排是教工宿舍。

在一院的前面也就是南边,又有一个古建筑。听学者们来介绍说,这个小殿名为具服殿。原来明清的时候,每年阴历三月上亥日,皇帝率领百官来拜祭先农,所以就得换衣服:先换成农服,耕完后,再换回龙袍。那两进具服殿,其实就是皇上在先农坛的更衣室。我们到这个院儿的时候,门口大匾上面写的已经不是具服殿了,而换成了三个大字:颂豳(bīn)堂。

先农坛具服殿

我们进育才的时候,以为这个大匾就是前朝留下来的,后来才听说这是民国初年在先农坛的驻军司令,附庸风雅。擅自把具服殿大匾,换上了颂豳堂。当时我们粗心大意,把这匾上的三个字读成了“颂幽堂”。幸亏历史王老师学问不浅,纠正了我们的读音。

这个殿就变成了育才小学的图书馆了。我从这里借了不少书,看了不知多少小人书和童话书。后来也看了其他许多书,比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这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开始读的。其实,是因为听我姐姐说这本书特别好看,里面描写了俄罗斯宫廷舞会华丽场面,还有拿破仑火烧莫斯科等等……我就连忙跑去借了出来,看了好几天才看了进去。不像《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古丽雅的道路》还有《我的儿子——马特罗索夫》、《红肩章》一看就代入进去,很快就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这儿刚刚变成图书馆的时候,里面的藏书可谓五花八门。有些书是从延安带来的,有些是从西柏坡运来的,有些是从一些被没收的图书馆匀过来的。所以什么样的书都有:有边区毛边纸印刷的,也有上海王云五先生印刷的各种丛书。还有赞颂八路军大胜日本军队的连环画,那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有些书是某个事件发生后的纪念书刊,比如:年4月8日,王若飞、邓发、秦邦宪(博古)、叶挺等十余领导人乘飞机出事,无一幸免。事后在延安和其他解放区举办了多次大型追悼会,印刷了大量的纪念册。

我们带着好奇和恐惧,在读书之间,也仔细读了这些历史性的零散印刷品。对这些模糊故事却有清晰印象。我们那时真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想知道,对什么都满怀激情。每天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在睡觉前后都在大声讲述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免不了有时各自吹牛,免不了经常出现争执。

在这个建筑的南边就是观耕台了,那些年我们经常在这个台子上排练节目。我也和几个好朋友在这里读过诗,还在这里排练过晚会的节目。而当年皇上那著名的一亩三分地,成了我们学校的动物园。里面有一只猴子、一群兔子,还有一个巨型的鸟屋,养了各式各样的鸟,其中以虎皮鹦鹉为主。后来还引进了一群荷兰猪,其实就是一群豚鼠。别看这个动物园小,在我们小学几年中,这里是我们经常留恋的地方。在动物园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气象站,有风向标,测风速的仪器,还有一个上锁的小百叶小箱子,里面有温度计和湿度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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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蔚蔚告诉我育才学校在延安的时候就是保小,第一任校长是中国现代著名教育家徐特立,而徐特立先生还是毛泽东的老师。

往西面一走就是我们学校的大操场,在操场北头儿是先农坛的坛台。在大操场有这个高台非常合适。每天早上,我们在这个大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体育魏老师就可以在当年皇帝祭祀的坛台上领我们做操。那时候,我们天天都唱:“我们每天起的早,起来就做早操。”

这个高台也是我们的露天舞台,在这里我们听过校长多次重要讲话,甚至听过英雄模范来给我们作报告。到了冬天我们就进大礼堂了,如果开大会,天太冷的话就在礼堂里烧起大炉子。那炉子就是一个大铁桶用耐火材料做了个炉膛。大火熊熊,好不壮观。

穿过大操场,就是一个新的建筑群。首先见到的是教导主任室、教员办公室、广播室、总务科等等,也就是学校的行政机构综合建筑群。

在办公室的南边就是新建的两排教室,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来看,那已经是非常高级的了。教室南边都是采光极好的玻璃窗,是一层层的上下开合的那种窗户;南墙除了一米多高的墙以外,其他都是玻璃窗。北面的墙上只是在高处开了一排透气窗而已,因为北风实在太凛冽了。

走进教室一看,那时育才学校已经用上了玻璃黑板,比北池子小学高级多了。还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块小石板,这大概是从解放区带来的传统,用石板演算和练习生字,这样可以节省纸张。

年,颐和园。前排左起:张郎郎、陈乔乔,后排左起:母亲陈布文、父亲张仃

从教室区往东走就会遇到一条马路,这条路向南通向另一个大门洞,也是像南池子那样的高大的门洞。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雩(yú)坛,原来这是过去皇帝举行求雨祭礼的地方。我们那时哪知道这么多事儿,所以就念了白字,一度被我们称为“云坛”。雩坛里的院子也非常大,但是没有那些高大的古建筑群,在马路东边空地修建了一个新的两层楼房,那就是后来被我们称之为南楼的地方,也是用来做学生宿舍。而路西还有过去祭祀用的坛台,也有许多精美的石头雕刻的微型屋子,原来这是古代的供龛。我们孩子个子小,钻进去坐在那里边还绰绰有余。大人也想钻进去,那就不行了。

后来我们经常到雩坛来玩儿,主要的目的是和神农尝百草一样,雩坛是我们这里最大的百草园。我们的同学,主要是从六一幼儿园来的,也有从老家直接来的,还有从全国各地的育才学校转来的,都有丰富的尝百草的经验,而雩坛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广阔天地。

我们从东北来的小孩都懂得吃一种名为猪二模的野菜,它的叶子非常可口,因为是酸味的。当然还会吃野生的紫葡萄,其实是一种野生的醋果而已。山西来的程长宝就教给我吃名为马奶子的草本野果,的确非常好吃,可惜这种果子在先农坛实在太少了,而我们孩子太多,一经发现就立刻被一扫而空。

这里最多的野菜是灰灰菜,简直是一片又一片,成千上万棵。但是同学们都不去吃,这种野菜不能生吃,所以不能当零嘴。于是,后来我每星期六回家之前,就采集一书包回家,我孃孃就把灰灰菜用开水一焯,然后拿酱油、醋、蒜末一拌,吃去吧你。让你不知道东南西北,别提多好吃了。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们都齐齐喝彩,我小学那几年只要回家都会带回来这个鲜美的野菜。

那时,我们主要吃的是一种可以吃的蒲公英花,常见的蒲公英是不能吃的;据说可以入药。另一种远看和蒲公英差不多,可是仔细一看,它的叶子的绿色比蒲公英要浅些。花萼要比蒲公英长些,似乎还有些蜡质在叶面上。但是,这是可以吃的。还相当好吃。

还有常吃的是我们都知道的苜蓿,它的叶子和花都可以吃的。既然马喜欢吃,我们为什么不能吃?苜蓿在这里也很多,但是不怎么美味,所以不是受我们欢迎的零食。

我们经常拿到食堂去吃的主要是辣辣菜,我想灰灰菜和辣辣菜都是陕北来的孩子隆重推荐的,因为它们都是双字名,和我的名字一样。双字名是陕北的特征之一。辣辣菜之所以受我们的欢迎,是因为它的叶子也可以吃,花也可以吃,它的根更好吃。

如果有的周末我们不回家,就一起去雩坛挖辣辣菜,挖回来以后洗干净了,因为当时吃多了就太辣了,于是留下来等到开饭的时候,可以用来就着馒头吃。那多带劲。

先农坛的院子里树木繁多,也是我们大快朵颐的好去处。我们早就知道哪里有榆树,哪里有桑树。春天当榆树上挂满了一串串肥嫩的榆钱,我们就干脆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边聊天一边享受这上天给我们的免费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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雩坛里的桑树虽然小,可桑椹的味道照样香甜。当然全先农坛里最大的一棵桑树是紧挨着具服殿旁边儿,也就是我们的图书馆西边一点。那棵桑树每年都果实累累,桑椹个儿大得出奇,后来我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桑葚儿。女孩子们去图书馆都得赶紧跑两步,生怕桑椹掉到自己衣服上,那种紫色是洗不掉的。

我们学校当然还有正经八百的果树,比如结满了京白梨或者小鸭梨的梨树,但是那属于学校要求保护的树木。当洁白的梨花如云如雾的时候,学校就组织孩子们保护它们。等到它们的果实压低了树枝的时候,各个班级推举出那些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在学校指定的丰收日就去收获了。大家把摘采下来的果实,放在一个个大筐里抬到大操场去。

我们在大操场开了丰收大会,听了重要讲话,唱了“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然后,各个班级欢天喜地的把分来的水果抬回班里去。大家坐在一起,连吃带聊。这是我们每年最开心的节目之一。

可是,学校里还有许多不需要设防的其他果树,例如:黑枣、杜梨、毛桃和海棠。黑枣树大概只有一棵,虽然很大,也不够我们大家抢的。杜梨很受欢迎,山东来的孩子教给我们怎么吃杜梨:要把生的杜梨包起来,放在草垛里捂一段时间,得熟透了,都变成黑色的了,你再吃去吧,酸甜酸甜准保你终生难忘。可惜制作过程麻烦又漫长,我们宁可去吃很涩的海棠果。在我们大院里海棠是最多的果树,因为没有嫁接,还是味道苦涩,吃完了还有些回甘。所以多数孩子的味蕾根本受不了。大量的海棠就无人去光顾。我们一开始也受不了,但是经过反复训练之后,就觉得十分好吃了。我们这帮人,就多了一个没有竞争的享受机会了。

说到毛桃那更酸,在嫩的时候也可以开胃。我们偶尔也会吃的,但是它的主要用途还是用来玩的。

你想想我们的味蕾在这样丰富的锻炼之后,简直可以说什么东西的好味道,几乎都可以被我们享受尽了。

我们那时候的伙食,比起北京的居民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我们决不会被饿饭的。而且,早上都必须喝鱼肝油,中午还会发水果。那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在中国只有飞行员才会每天发水果,我们已经吃的太好了。但是我们还是非常馋。虽然我们很小,但是食堂的饭吃来吃去都是一个味儿,所以到雩坛去向大自然索取别样零食,已经是我们的重要节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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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农坛的西北角还有一个百草园叫鹿圈,据说过去是皇帝养鹿的地方。那里的风景和雩坛大不相同。这里没有任何建筑,还摆放着不知道被谁放倒的千百棵古柏,那都是几人合搂都抱不过来那么粗的古柏。它们叠放在一起,就形成了许多自然的空间。

这些男孩子都能找到自己满意的、自认为最隐秘的空间,再找来小块儿的草席,铺在中间,我们在这里成立自己的指挥部。为争夺地盘我们也经常在这一带打土坷垃仗,因为大家都自以为是革命军人后代,打起来也昏天黑地。四年级之前我们经常打得不亦乐乎,为此忘记了时间,而无意间旷课了。

有些女生受命来叫我们回去上课,我们就躲在里面争取最后才被抓到,觉得自己和侦察兵一样机智勇敢而得意非凡。

我们在鹿圈里主要的收获野果是紫葡萄,那里也有马奶子,还有野蔴仁可以吃,那也是不错的东西。

您瞧,我刚刚给你讲讲育才小学的部分概貌,就有这么多的故事。你想想,我们的童年过得多么丰富多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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