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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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眼里的榆钱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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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平

雨润着,风催着,春姑娘呼唤着,米粒大的榆钱儿探出脑袋,在光秃秃的榆树枝上,密密匝匝,手牵手挤在一起。春夜喜雨落在田畦和陇上,淋湿了房前屋后、塄边地头。树木花草得雨而欢,榆钱儿喝饱了甘露,见风就长,像《西游记》里的红孩儿,一眨眼长大一圈,几天功夫,长成漂亮的“榆娃娃”。

“榆娃娃”层层叠叠,犹如一串串碧绿的麻钱挂在榆树枝头,望着春风唱着歌,等待巧手来采摘。白居易踱步乡邻,欣然落笔:“满砌荆花铺紫毯,隔墙榆荚撒青钱。”雪月风花,诗酒醇厚的大唐盛世,从古到今,自然的美景,依然是醉吟先生眼中的初心和容颜。

春天,不光榆钱儿喜爱,漫天飞舞的柳絮也来了。像从天而降的片片雪花,像春风的剪刀裁碎的小云朵,像小时候妈妈絮在暖暖冬装里的白棉花。柳絮粘在人们的睫毛上,钻进鼻孔里,落在发丝中。它们对无奈的路人说:“瞧,缺少了柳絮的飘飘洒洒,怎能称为春和景明的时节?”

花儿开放,万物思春。陆游站在巷陌,摇摇头:“哪堪更看,漫空相趁,柳絮榆钱……”

豁达的东坡居士,在《夜行船》里,轻声吟咏雨中花:“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诗人是美食家,餐桌上的榆钱儿,除了美味令人垂涎,还透着豪放不羁的洒脱,传颂千古的诗词歌赋。苏轼,是我的男神。

我的老娘不懂诗词,可是她极会讲典故,她问我:“你知道吗?榆树叶子的长相上,能推断年成的好坏。”

我说:“天气预报都精确到局部地区几时几分刮风下雨,谁那么笨,还要寻找榆树叶子看年成好坏呢?”

老娘并不理我,继续说:“榆树叶的背面,如果长着一对对凸起的疙瘩,预示是个灾年,就要背着儿女逃荒要饭。如果正面叶子单生一个疙瘩,是搂着儿女在怀抱的意思。瓜果蔬菜粮食,样样丰收,坐在家里吃穿不愁。”

我简直要哈哈笑出声来。为了不打击老娘,一本正经地胡扯着回应她:“你老人家观察过榆树叶子吗?疙瘩生在榆树皮上会怎样呢?”

老娘正色道:“大灾之年,人们会把榆树皮揭掉,磨成粗面粉,蒸着吃。这种救命的榆树皮粉,名字叫‘稔’。我没有吃过,也没有亲自去看过榆树叶上的疙瘩。都是听你姥爷说的,大概是民国三十三年的事情。”

天哪,老娘,俺真是佩服你。说个吃榆钱儿的事,不仅抬出我的安息于地底几十年,可能已经一百多岁的姥爷,话题还要往民国时代拐弯,估计后半晌也转不回眼前。我急中生智,立即邀请她,趁着太阳晴好,风不吹草不动,去乡间摘榆钱儿。

榆树在北方是寻常树种,属落叶乔木,别名:家榆、榆钱、春榆、白榆等等。在家乡,自然状态下,榆树东一棵,西一棵,各自摇曳,并非热热闹闹,相跟着前呼后拥,榆林成片地围在一起共渡时光。

榆树尚且有这么多乳名别号,很是让人艳羡。我除了人活在世界上必须要起的名字外,被老娘直白简单地叫“丫头”,可见我还不如榆树受老娘待见。每每想到这一层,几许委屈涌上心头,不免黯然神伤。我一直企图给自己换个响亮的大名,再顺便捎带个惹人疼爱的乳名,让自己的人生从此金光闪闪。然而,名字受之父母,我丝毫不敢逾规,且只能作罢。

我带着老娘在固隆乡的山坡,和一棵榆树相逢。榆树之皮写满沧桑,树身粗糙,纵深裂纹呈不规则分布,一圪嘟一串串的“榆娃娃”却鲜嫩翠绿。抬手就可以够得到的榆钱儿,撸一把,柔嫩润凉的感觉握在手里,犹如和暖的春风掠过心田,舒畅而清爽。

深耕犁耙过的土地松软平整。鸟儿在四周啼鸣,垂丝柳仿若轻云淡雾,鹅*色的叶片将一径春光洒在路旁。采摘于此地的榆钱儿,是真正无污染的绿色食材。

回到家里,老娘迫不及待,把榆钱儿堆在簸箕里,认真捡掉根部的花托。棕褐色的细小花托是不能食用的部分,已然变硬。

老娘说:“你去年拿回来的一包榆钱儿,里面藏着小黑幂虫,可难捡了,眼睛都看昏了。我一点点弄得干干净净,怕吃起来膈应。可是弄得再仔细,也难免漏一半只虫儿被吃到肚子里。”

老娘今年才坦白给我吃虫子。时过境迁,追究显得很无聊。我大度地说:“吃几只小虫虫也无妨,就当你老人家给补充优质蛋白了。”

老娘瞪大眼睛,爱挑剔的我突然通情达理,令她非常惊讶。她拔拉着簸箕里的榆钱儿说:“你看看,今年的榆娃娃多干净,多鲜亮,一个虫子也没有。”

我老眼昏花,假装细细检视,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好。”

老娘把淘洗干净的榆钱儿,放置在洗菜的盆子里淋干水份,倒入和面盆。三分之二小麦面粉,三分之一玉米面,适量花椒面、盐,搅拌均匀,放进笼屉,上火蒸熟。

蒸笼里的水烧开了,沸腾的水凝结成蒸气,升起直冲锅顶,逼出榆钱儿和面粉清香微甘的味道,散发在老娘的厨房,从空气里传递到客厅。卧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被美味干扰得心猿意马,没有看清楚荧屏上奋力飞奔在塞伦盖蒂大草原迁徙的角马群,哪一只倒霉蛋逃命失败,最终落入了鳄鱼之口?是一匹病残老角马?还是稚嫩的不懂活命途中危机四伏,不知世间生存凶险万端的小角马?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心心念念着吃榆钱儿,错过了精彩节目。

我盯着厨房一遍遍问:“妈妈,蒸熟了吗?能吃了吗?”

老娘笑话我馋得“舌头不啦眼睛转”。十五分钟后,她关火、开锅,我徒手撮起就往嘴里送:“好香啊。”

老娘护着蒸熟的榆钱儿说:“不急、不急,还要上火炒一遍呢。”

老娘在平底锅里炒了几个鸡蛋。*澄澄的炒鸡蛋出锅后,又放进菜籽油烧热,放入切碎的小蒜叶子、葱花、姜丝、蒜末等佐料,倒进蒸熟的榆钱儿和炒鸡蛋,翻炒片刻出锅。色、香、味俱全的绝色美味——榆钱儿蛋炒饭上桌了。

我连声赞美:“太好吃了!真香啊!”

第二天*昏,下班后一进门,老娘递过来处方般大小的一张纸,没想到累一天回家里还会看到这物件儿。不禁蹙眉道:“这是什么啊,老妈?”

老娘认真念给我听:“龙百叶,温水漤一天一夜,捞出来,上火煮一下,凉拌、炒一炒,都能吃。”

塑料袋里装着满满一袋东西放在桌子上,干菜叶子?还是树叶子?老娘说:“这就是龙百叶。”我听都没有听过的植物名字。

这是弟弟朋友送给他品尝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特产。他赶紧拿来孝敬老娘,并且打听好制作方法写在纸上,供老娘如法炮制。老娘将冰箱里攒的蒸榆钱儿给弟弟,千吩咐万叮咛,怎么样与鸡蛋等原料同炒的工序。好像我弟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亲贵胄,胃肠里只装着满汉全席,而不知道榆钱儿为何物。

亲情就是如此,彼此认为的珍品,毫无保留地与对方共享,方能安心。尽管相互给予的东西并不值钱。真情是没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其实我们小时候也经常吃蒸榆钱儿,因为那时家住农村,山野菜易得。“榆娃娃”刚刚从娘胎里露头,我们就去撸榆钱儿。一直吃到“榆娃娃”长成嫩绿变*的榆荚,才接着扳洋槐花吃。我们好像是天然的食草动物,祭米菜、灰灰菜、金刚苗、扫帚苗、玉谷草……没有我们不能入口的。

“深红落尽东风恶,柳絮榆钱不当春。”繁华被风吹落殆尽,柳絮榆钱也挡不住春光流逝的脚步啊。

施肩吾在《戏咏榆荚》中惋叹暮春匆匆:“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有谁能够挽留住短暂的美好时光呢?

城市里的春天,像参加国际马拉松比赛,撩开飞毛腿奔跑。城市的气温,也比森林覆盖的大山里高十度左右。榆钱儿老了,枝上柳棉,风吹渐少。初夏急切的步履撵上来,春天的背影,愈走愈模糊。

有一天,相熟多年的一位老师,从他的老家横河,捎下来一大袋榆钱儿送我。横河的“榆娃娃”,正与山桃花、杜梨树一起,沐浴在阳光下嬉戏。老师采摘的榆钱儿,带着析城山下雍容华贵的春色来到我家,进到老娘的厨房里。

人间温暖,春天向美!

一样的珍馐,不同的榆钱儿,是我的下一顿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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