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菜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朝南的厨房 [复制链接]

1#

朝南的厨房

宋煊娥

在我所有的家里,厨房都是朝南的。以前不管回到哪个家,进门一眼望过去,最先看到的都是厨房,那里是我最爱待的地方,也是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无论做不做饭,朝南的厨房里总是很温暖。

记忆里最早的两间厨房,一间是奶奶的。在家里一排厦子房的西边角落里,又矮又黑,奶奶总是一个人在里面挪着小脚走来走去,一会儿烧锅,一会儿擀面,我们姊妹几个不时跑进去看一看,要么就一直趴在案角角,等饭熟了一人一碗,端到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吃完,再放回碗筷,跑出去玩耍。

另一间厨房是婆婆的。那时我刚嫁人,婆家很远,在一条深沟边,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条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沟底有一条公路直通向山外面。那时的家很穷,没有房子,只在面西的崖面上挖有大小四孔窑洞,三孔用来住人,一孔堆放杂物。虽说住人,也堆放闲物,麦囤,醋缸,柴草,各种农具,唯有那间用作厨房的窑洞最干净,除了做饭的家什,再无旁物。这间窑洞面南,里面不大,一天到晚都很亮堂,所以我一直很喜欢。

那时单位的伙食差,经常填不饱肚子,我便和老公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赶。婆婆的饭做得非常细致,各种天然食材都能物尽其用。早春的苜蓿芽、荠荠菜,在她手里会变成翠绿翠绿的点心,还配有拌有小蒜末的醋汁子。夏天第一袋新麦面打成的搅团鱼鱼、刚能掐出水的菜葫芦烩成的片片面,漂着去年秋天晒干的红亮亮的油辣子。秋天更是丰盛,洋芋丝丝白蒸馍,豆豆麦饭面南瓜,每一次,我都吃得碗比脸还干净。只是到了冬天,天冷了,上塬的路不好走,我们盼望很久才能回家一趟。记得有一次,我和老公星期五下班后不歇气地往回赶,结果天都黑透了才又冷又饿地到了家。回家后,婆婆二话不说就进了厨房,一会就喊我俩回去吃饭。那天晚上窑里没有电,婆婆一直端着一盏油灯站在案头,静静地看着我俩趴在案边上,头也不抬地往嘴里刨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厨房里静悄悄的,在微弱的灯光下,我身后的灶台,那碗用浆水菜煎的手擀面,以及婆婆的身上,都不断向外散发着热量,那些热量混和着暖烘烘的柴火味,竟像火一样烤得我浑身冒汗。

那是我平生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只可惜,这种日子只过了一年,婆婆便中风了,我们也搬到了塬面上的几间瓦房里。新家的厨房也朝南,只是婆婆再也不会擀面了。我周末回来开始笨手笨脚地在洒满阳光的案板上揉面切菜,起笼蒸馍,馍*了酸了,面软了硬了,菜咸了淡了,折腾了几年,终于能做一桌像样的饭菜了,只是这饭菜永远没有了婆婆当年的味道。

多年后,娘家也盖了新房,母亲也有了一间朝南的厨房。新厨房很宽敞,雪白的墙和灶台,也添置了新的桌凳灶具,只是案板依然是奶奶用过的,又宽阔又笨重,母亲舍不得扔,便翻新了一下继续用。

刚开始,母亲做的饭跟奶奶当年一样,谈不上精致,花样也不多,只是每一顿都满碟子满碗的,绝对能吃饱。现在就不同了,母亲也开始讲究了,只要我们回来,光看那满满一大桌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盆盆碗碗(母亲不爱用碟子,总说碟子太浅盛不住菜),就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心思。只是,母亲做的饭一直很杂乱,一桌饭菜永远没有主题,米饭、面条、锅盔,稀饭,各种时令蔬菜,肉食果盘,再加她自己腌制的各种咸菜、辣子酱,晒的干虹豆、灰灰菜,乱七八糟一桌子,反正,你就是再挑食,也能找到自己爱吃的。而且每次回家,母亲都要求我们提前通知,以便她早做准备。对于这些,我们也从不阻止,一二三四地罗列一番,任由她计划安排。

我多次见母亲做饭,在灶间叮叮哐哐一大晌,气势恢宏,干净利落,大有指挥千*万马的架式。那时候,我就一直面朝南站在厨房门口,听身后的母亲在弥漫的雾气中一边忙活,一边清亮亮地唱“洪湖赤卫队",一会在这,一会在那,一会指挥父亲取这取那,一会又数落他手脚慢了,把灶里的柴添得多了少了,听父亲愉快地应答着,小声争辨着,然后随着风箱的啪啦声不着曲调地附和两句唱腔。那时候,太阳就在我迎面的桐树顶顶上,光线柔和,暖融融地晒在身上,很舒坦。

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新家。一套三居室里也有一间朝南的厨房,可惜的是,我的厨房里永远没有阳光。厨房正对着卧室,卧室外面是更高的楼房,所以,我还是喜欢老家的那间看得见太阳的厨房。

每次回家,公公伺候着婆婆,厨房便成了我的战场。我会像婆婆当年一样,腰里系根粗布格子围裙,掀起油黑的瓦瓮盖,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把瓮里的面粉一下一下挖到红底蓝边的搪瓷脸盆里,再用马勺勾一点清水慢慢淋上去,手指转着圈把那些面粉搅拌成絮状,再揉成团,扣在脸盆下等待。一遍又一遍,直到面团变得浑圆光滑,再用婆婆用过的红的发亮的枣木擀杖把它一点点摊开擀薄。说实话,当我长时间弯着腰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细长的擀杖不断咣当咣当敲打着案板的时候,我真的很享受这个过程,这个过程像舞蹈一样,我甚至是哼着小曲跳跃着完成的。当那越过门楼的阳光,再掠过院子的核桃树,透过窗格子上的塑料纸,像手里雪一样的面粉轻盈地泼洒在我的背上的时候,我觉得我背后那个朝南的世界,充满了安祥。

多年以后,我都一直忘不了那个画面,我会被自己感动,也总会因为这间朝南的厨房而心生温暖。公公婆婆已经去世了,弟弟一家也外出打工,塬上的庭院很快冷清了下来,几次回去,门上都挂着铁锁,四处寻人把门打开,进到厨房也是冰锅冷灶,一屋子灰尘,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后来索性只在门口转一转,不进去了,再后来干脆也就不回去了。

所以我想,一所房子之所以被叫做家,就是因为里面有一间厨房吧,一间朝南的厨房,装着所有的温暖,天地的,人间的,我们和父母的。

彬中文苑

您的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