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自然一粒沙尘那么微小,像田野上一棵小草那样普通,像寒夜里一床棉被那般暖人。您就是给我生命、养我长大、教我成人的妈妈。
世上写不尽的题材是母亲,割不断的情愫是思念。古今中外,盛赞母亲善良、伟大、勤劳、俭朴、坚韧的同一命题作文,数不胜数。我不想用这些空泛的溢美陈词赞扬您,只把铭记心头有关您的一些零碎片段写下来。
妈妈,您知道吗?您在世时,不怎么引人注目;您离世时,在乡里却引起了不小“震动”,因为“见人非笑不说话”的您在雪花撒银的除夕之夜驾鹤西行。
一九三六年农历六月十九,您出生在晋西北一个偏僻、贫穷、落后的小山村,目不识丁的外祖父贾成忠给您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贾玉芳。您是个苦命人,三岁丧母,且无弟兄,唯一的姐姐十六、七岁被姥爷像卖猪娃一样出聘山里。由于“猪肉贴不到羊身上”,您在继母的打骂中忍气吞声、饱尝热泪度过了苦难的童年。您常说:“除了五个娃,我再没亲人。”您命比*莲,我从小同情、可怜、孝顺您,立志长大报答您。举手投足、说话做事,总怕您伤心,尽量不在您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三男二女,七口团圆。”您以此自豪。咱家七口人,我们兄妹五个,三男二女。您其实生育了三个女儿,没数那个给了人的“头属属”(头胎)女儿。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营养不良的您和女儿双双患病。您瘦得皮包骨头,女儿病得气息奄奄,大哥饿得嗷嗷待哺。全家“财*”开资单靠父亲每月不足30元的工资,怎能补住这么多、这么大的“窟窿”?!为求活命,无奈的您和爸含泪把“头属属”给了邻村一户姓赵人家。
我的第一所学校是家庭,您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您小时候仅有两个冬天断断续续上过几天小学,凭着良好的记忆,后来识了不少“眼前字”,能教刚懂事的我念报纸上的简单文章。您的“小九九”也不错。凡日常生活中遇到算帐,您口算加减乘除,又快又对。不过,让我受益匪浅的并非这些,而是您教给的一句民歌。
打我记事起,由于我爸在外村教书,您家里家外女人男人“一肩挑”。即使在推荐上大学的年代,您尽管知道我们兄妹念大学没门儿,但无论多忙还是尽量不让我们干家务,经常吼喊我们学习、念书,念书、学习,而您自己每天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外,回家“业余时间”就做没完没了的喂猪,喂鸡、做饭、洗锅、滚猪食等家务活儿,夜里还要拆洗缝补、纳底做鞋,真正的“白+黑”“寒+热”。到了冬季,日短夜长,您倍加珍惜夜间时光,每天紧锣密鼓地做当下活儿后,再安顿孩子们睡觉,然后给自己挤一点“自留地”,披件棉衣开“夜车”。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您深夜搓纳鞋底麻绳子的情景。那时村里还没通电,照明用的是摇头晃脑的煤油灯。您往灯前一坐,身后墙壁、窑顶上便映出了您几倍大的身影。灯光摇曳、跳跃,您的剪影随之左右摆动,忽高忽低。您给侧睡着的我盖好被子,掖住被角,往怀里拽进我赤裸的小腿,然后解开麻卷,抽出麻皮,搓成麻捻,再左手捏住捻根,往右手心啐一点唾沫,在我冰凉的小腿肚上从下往上一段段搓着。几分钟后,一缕缕麻捻在您灵巧的手中变成了一庹多长粗细均匀、又光又滑的细麻绳。随之您将细麻绳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绕成麻绳圈,再用操手疙瘩把一个个麻绳圈接成了麻绳链。时间稍长,我裸露被外的腿又凉又困,搓麻绳的腿肚子火辣辣地疼。但我忍着,实在不行就翻个身,让您在另一条腿上继续搓。谁知道,您的多少心血随油灯耗去,您有多少个不眠之夜这样度过!
记得在一个喧闹而恐惧的深夜,呼啸的西北风刮得树梢呜呜直响,扬沙“嘣嘣嘣”敲打着窗户,冷风从窗纸的缝隙吹进,打着忽高忽低的口哨,似乎连人带窑都要卷走。这夜我又陪您搓麻绳子。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蓦然,我平生第一次听到您唱起民歌:“岸畔上开花岸畔上红,受苦人盼望好光景。”您唱得尽管声音很低,但字正腔圆,像一股清澈的暖流注入我的心田,像一束明媚的阳光照亮寒彻的冬夜。
“妈,再唱。”
“不会了。”
“教我唱。”
“行。”
在那个寒风肆虐的冬夜,从孤灯冷壁、颤栗的土窑洞里传来了母子俩快乐、悠扬、单调的歌声。虽说这天晚上喝的是玉米面糊糊,家里非常冷清,但母子俩心火热,情火热,盼火热。歌声驱逐了恐惧、赶走了寒冷,歌声寄托了母子美好的憧憬与金色的梦想。是的,向往好生活、过上好光景不仅是您和我,而且是普天下劳动人民的热切期盼、奋斗目标和孜孜追求。直到如今,您那晃动的巨大剪影,您教我唱民歌的情景还清晰地萦绕在我的脑海,滋润着我前行,激励着我奋进,鞭策着我攀升。
国有国情,家有家况。那时咱家的情况是人口多、基础差、缺钱粮,最大的“短板”是缺粮吃。大集体时,村里分粮实行“两条腿走路”:一种按人分。不管男女老少,以人头每人分口粮二百六十斤,“够不够二百六”;另一种按工分。根据每户所挣工分多少,工多多分,工少少分,无工不分。二者相加,便是每户一年的口粮。一般情况下,按人头分的是糜麻谷黍等“赖粮食”,按工分的是莜麦豌豆等“好粮食”。因我爸是国家人员,咱家是“市属户”,您一年到头再忙也挣不下几个工分,分不到几颗好粮食。全家只能吃些按人头分的“赖粮食”。听到队里分粮,我们兄妹们先问清是按人分还是按工分。按人分,排队等待;按工分,夹着空口袋走人。那时咱家是全村顶呱呱的“缺粮大户”。每年秋收后,我爸就夹着大小不等的口袋、尼龙袋,搭上村里的拖拉机,到朔县买几百斤高价玉米以补不足。
那时别看我们兄妹五个都未成年,可正是长身子、要饭量的时候,肚子像个无底洞,吃不饱,填不满。村里分的、高价买的、国家供应的(包括父亲每月29.5斤供应粮)全部吃光还不够。一日三餐,吃玉米面最多。早饭炒鸡蛋(玉米面块垒),午饭“铜铃铛”(玉米面锥形窝头)“四环素”(窝窝形状象四环素药片),晚饭玉米面糊糊。第二年开春,田里长出野菜、树上长满叶子后,苦菜、甜苣、灰灰菜、酸溜溜、蒲公英、车钱草,榆叶、榆皮,总之凡兔子能吃的都是咱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这些野生野长的纯天然菜,有不少还是中药。清贫培养了我战胜困难的毅志,野菜帮我们度过了艰苦的岁月,那时候很少听到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这些“富贵病”高频词。
这不禁让我想起您每天给我们吃“炒鸡蛋”的趣事。
“快起哇,炒鸡蛋熟了!”不管春夏秋冬,还是节日假日,每天清晨,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的您,总是高喉咙大嗓喊我们起来吃“鸡蛋”。日子长了,同院的邻居大娘疑惑起来:“东窑的婶子没养几个鸡,鸡蛋也不买,咋每天吃炒鸡蛋?”一天早晨,正当您喊我们吃炒鸡蛋的时候,好奇的邻居大娘早已爬在咱家的窗口“侦察”得一清二楚,锅里不仅没有鸡蛋,而且连半点油也没滴,半锅热气腾腾的*块垒,拌着绿菜,焙得喳喳作响,确像韮菜炒鸡蛋,锅台上放着一盆能照见人影的“蓝眼米汤”。您怕“鸡蛋”糊巴,边用铁匙翻搅边喊我们起来快吃。当您抬头看见大娘怪异的表情时,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您尴尬、酸涩、又不无幽默地笑着说:“娃们有福,每天就用炒鸡蛋圪欠哩。”那时咱家养了四、五只鸡,攒下的几颗鸡蛋全卖给了供销社。
最让我震撼的一件事,就是您在青*不接的五*六月毅然决然接济逃荒人的惊人“壮举”。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赤日炎炎、火伞高张的星期天中午。在外村当教师的我爸刚踏进家门,就被家里的情景惊得大跌眼镜:四个蓬头垢面、衣裳破烂的赤脚老头坐在炕上,正圆撑着腮梆,狼吞虎咽地吃“铜铃铛”、野苦菜,地下横七竖八地乱扔着四根长短不等、圪溜把弯的脏木棍和补满杂色补丁的烂口袋。您眉头汗津,在地下像陀螺似的忙来忙去,进进出出,招待“贵客”,不懂事的哥哥和我怯生生地盯着炕上人吃喝。
正在我爸雾水一头的时候,您满脸堆笑作了解释,原来这是一伙从南方灾区过来的逃荒人,到这里饿得走不动了,讨口饭吃。善良仁慈的您顿生恻隐之心,叫他们进家上炕吃饭。这天中午,四个逃荒人吃饱喝足、拿着剩饭走后,您才给饿得饥肠咕咕、头昏脑涨、心慌发软的自家人做饭。
按乡俗,家里是绝不允许要饭人进的,更谈不上坐炕吃饭,怕扎穷根不吉利。但您不信这套禁忌,义无反顾地把讨吃人请到炕上当“贵宾”招待。这是怎样一副菩萨心肠,怎样一种担当勇气呀!这件事,别说在困难年代,就是现在一般人也很难做到,更何况那时咱家还穷得叮当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想到身体像墙头一样结实、有菩萨心肠的您突然得了病,还是白血病。一天,细心的大妹发现您身体瘦了,脸色发白,肚子左侧有一个大硬块。医院化验,白细胞五万多。医生建议外出检查。于是,我和我爸提心吊胆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慢性粒胞型白血病。
犹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意想不到的灾难降落到咱家头上了。医院回招待所的路上,我看到路旁和您年龄相近的中年妇女,有的步履匆匆碎步赶路,有的怡然自得锻炼身体,有的精心照看呵护孩子,有的出入商场购物买菜……人人心情阳光,个个幸福康乐,而我却泪水涟涟、头也不回地走在您和我爸前面,生怕您看见我哭啊!偶尔回头,泪眼中看到第一次来大城市的您和颜悦色,脚步从容,东张西望,看这问那。我肝肠寸断,极度悲恸,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昏头昏脑回到住处后,我冷水洗脸,掩盖哭相,心流泪面带笑地和您说话。
在此后的日子里,一家人在您面前强装欢笑,若无其事,背地里却以泪洗面,心如刀绞。您是全家的顶梁住。有您才有家,家就是您,您就是家。西医中药,偏方验方,医院,江湖郎中,凡能给您治病的方法尽最大努力都用上了,尽管一家人心疼得流血,但又无可奈何!我知道您身体无比难受,心里万分痛苦。即使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您还叮嘱我们该干啥干啥,不要影响了公家和家里的事情,决不能丢人现眼。您病成这个样子,想的还是让我们干好事情!
年阴历除夕之夜,在千家万户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可怜可敬、可亲可爱的您走完了苦短的人生旅程,年仅51岁。
想成真拔亲爱的妈妈,您是中华大地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劳动妇女中的一员,尽管一生充满艰辛,可您始终燃烧着一颗火热的爱心,追逐着金色的憧憬和梦想,奉献着自己的光和热,为家庭、为子女、为社会。现在,您精心呵护的子女都已长大成人,而且丰衣足食;您心中期盼的好光景早已梦节攀升,可您没有等到我们兄妹们好好膝下报孝这一天,没有等到您可以好好享受清福这一天呀!
泪眼婆娑中,我举起右手,深情地呼唤,妈妈!
作者
徐士文,大专文化,年出生,朔州市平鲁区人。先后从事过教育、宣传、组织、人大工作,曾在《山西文学》《山西日报》《山西经济日报》《北岳》《中国法制报》《朔州日报》等报刊发表过报告文学、小说、散文、消息通讯共上百篇。现已退休。A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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