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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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特刊木语散文九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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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木语,本名韦爱祝,七零后,大化县大化镇人,小学教师,曾在各级报刊发表过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作品。

编者按:

今晚在“大化文友群”惊闻文友木语(韦爱祝)不幸于年4月4日病故,现特刊发木语散文九题,致以深深的哀悼和深切的怀念……

木语散文九题

木语

乡村鸟语


  

深秋,冷热无常。周末的早上,我从一个荒诞神秘的梦境中醒来,许久,尚还感觉恍如隔世。房门关着,窗帘也没打开,看不见今天的阳光。今天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躺在床上听到了答案,没有风声雨声,也没有阴天特有的沉闷压抑,而是气清天高。为什么我能听到气清天高?因为窗外寂静的校园里,有一种小热闹告诉我,那种小热闹就是鸟声。我是梦醒了好一阵之后,才辨明那鸟声的。那鸟声此起彼落,穿越寂静与空旷,披载温暖明媚的朝阳,给我带来今天世界美好如斯的信息。

这个早上的鸟声特别吸引了我,给我带来愉悦的心情面对新的一天,我再也没有理由赖床。我起来打开房门,开窗,满世界的阳光铺进来,外面的清新空气涌进来。我的耳膜上敲击着鸟声,我的眼睛直想寻找鸟们的身影。

我们校园里、村里、田野上、山上,都是树,可以说我们学校是被绿树围绕着的。鸟们藏在树上,大多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平时我只知道它们常常在校园的玉桂树上啄食那种紫黑的果实,学校门口那棵老榕树上的果实也是它们的美餐。

那几只头上顶着一撮黑色羽冠的,是高冠鸟。它们从校园南侧的玉桂树上一转眼飞到东侧的老杨桃树上,隐藏在密密层层的枝叶间,不容我的眼睛多观赏一会儿,只听见时而“嘀—啾啾啾”地叫,时而“布比—、布比—”,反复地鸣奏着它们有节奏的音律。

离我房间很近的这棵玉桂树上,飞来了几只绣眼鸟,是那种个子非常小巧的鸟,如拇指般大,我们本地人用土话称他们为“菜籽鸟”。它们轻快活泼,在树枝上抖着尾巴跳上跳下,不时发出“卿、卿、卿”金属般细小清脆的叫声。玩闹了一会儿,看见了旁边我的身影,便敏感地飞走了。哎,鸟们对人类依然是那么提防,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到什么时候才结束的呢?我思念起了冯骥才的《珍珠鸟》,对珍珠鸟与作者相处的境界,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远望去,校园南侧的那棵玉桂树上,变魔术似的轻轻飘落下来几只四喜鸟,在地上觅食。一身黑白配的装扮,翘着秀长的尾巴。听说四喜鸟心情好时喜欢聚集在树上鸣唱。小时候,我母亲挑着一担自家种的桔子到街上去卖,下午回来时,全卖光了。母亲说,今天出门时,遇到村头木棉树上一群喜鹊叫喳喳,所以今天运气特别好。自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喜鹊能报喜。喜鹊便是这四喜鸟。

校园西侧,教学楼二楼的栏杆上,罗列着几只圆鼓鼓、麻花花身子的跳来跳去的小鸟,看起来很像麻雀。不敢相信那真的是麻雀,因为好久不见到它们了。小时候,在家乡到处可以见到麻雀。它们成群地飞起,成群地落在稻子成熟的田里;一行行地在电线上罗列成五线谱的样子;午间,在我父亲午睡的时候,一堆堆地挤在我家土墙上的裂缝边吵闹。我们村的人说,麻雀是一种特别聪明的鸟,他们常说我的一个童年小伙伴“乖得就像麻雀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不见了麻雀的身影。没人知道麻雀到哪里去了。后来,有人说,麻雀早已成群结队地飞到了武鸣县的一个山洞里绝食而死了,也就是集体自杀了。有人说,那是与田里农药的喷施越来越多有关。当时我还在读书,我想,难道可怜的麻雀就此灭绝了吗?人们因为麻雀而学会了做稻草人,在麻雀消失的年月里,田野里很少见到稻草人了。如今麻雀不知不觉又回来了,但是不像以前那么多了。现在,就算稻田里没有了稻草人,也少有麻雀来,因为,也许只要有农药,就够了。只要那是麻雀,麻雀回来了就好。

“这——里来,这——里来……”一声声高音婉转的调子从学校大门外那棵老相思树上传来,像一个年轻人在远远地呼唤他的伙伴。这么美妙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相信我没有给这个声音以多少美化加工,那“这”真的是普通话的第四调,“里”真的是第三调,“来”真的是浓浓的第二调,“这”之后还真拉了一拍才接上“里来”,声音和蔼而愉悦。

一阵阵清脆利索的鸟语从校园东侧的老杨桃树上传来,像是在说“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吃就来,吃就来!”。学校后墙外的树上,不时传来像是年轻人吹出的长长的有音调变换的哨子,嘹亮而神秘,我行我素。

田野间的鸟声远近呼应,这边仿佛在叫“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那边和着“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互相召唤着。鸟儿有它们自己的语言,我只是凭靠自己的想象音译着它们的声音。 

田野那边,一只画眉鸟吹着婉转动听的哨子音乐,从节奏到旋律,真像个高超的音乐家。我今天才发现,鸟是世上最有天赋的音乐艺术家。不同的鸟鸣着不同的调子,有的是慢拍,优雅浪漫,宛如乡村音乐或古典音乐;有的是快拍,非常干净明快,或强劲有力,有摇滚的味道。有二拍、三拍、四拍、八拍不等,各有各的节奏,各自发挥着自己独特的旋律,固定的节奏,轻松明亮,悠然自得,绝不像城里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们,叫声急切、烦燥,腔调变异,旋律混乱。

乡村鸟语,足足够你倾听一个上午。 


  


  野菜

早春,乍暖还寒,人们把脖子缩在衣领子里,路边的枯草还没有发芽的意思。我到学校后面的菜园走一圈,菜园在二嫂、蓝婆的辛勤护理下,保持着与此时季节无关的盎然绿意。

和路边干枯的茅草不同的是,菜地里的野菜早已粉墨登场,嫩嫩绿绿,迎风微颤,居然长得比菜还菜的样子。鸡筋草爬满了家菜的缝隙,荠菜这儿一丛那儿一丛的,正是最嫩的时候,令人见了直想掐一把回去煮汤吃。白花菜刚长起来不久,叶子嫩得不忍心现在就掐。遇到几株革命菜,都是刚长了几片叶子,不久后即可以摘食。据说在革命战争年代,战士们曾用它来充饥,度过艰难的日子,故起名“革命菜”。革命菜又叫野茼蒿,有一股浓浓的香气,和鸡筋草、白花菜、荠菜一样,含有丰富的营养,还具有清热解*的作用,我很喜欢。菜园周边的篱笆下是艾菜的地盘,艾菜还没发芽,不过此菜性温热,我阴虚阳亢体质不宜多吃,于是便不去想它。

我摘了一把脆嫩的鸡筋草,到了中午把它切碎煮了一碗汤。汤的味道就像放味精一样,比真正的味精还鲜得自然。

打算过几天再挖荠菜,连根剁碎了包饺子吃。荠菜已经被很多地方人工种植,我在这里能尝到野生的,味道更鲜美,算是有口福。

我来这个村教书已十年有余。每当春夏季,我常到田边、菜地里找野菜,路过的村人见了都不屑地一笑,说我真傻,好好的家菜不吃,偏要找那些野草吃。

八十年代初,这些似菜非菜的草都被我老家村里人称为猪菜。小时候我常到菜地里拔鸡筋草回家喂猪。鸡筋草鲜嫩多汁,还散发着一阵阵清香,猪们吃着一定很高兴。那时候刚包产到户不久,家家户户终于有了自己的田和地,人们自由干活,很带劲。菜地里的菜在村人的精心护理下,长势喜人,所以基本没人去拔猪菜吃。

那时候我只见到一个人常常摘野菜吃,那就是我的祖母。祖母已年迈,腿脚不太方便,去池塘边、田边地头摘野菜的事常常由年幼的我代劳。我记得祖母吃过马齿笕,鸡筋草,灰灰菜。我也尝过它们,很鲜。但是有一种蓬草是苦的,祖母也吃,而且吃得那么香。祖母煮蓬草前先是把它们放在滚水里焯一下,再捞起放到冷水里泡一会儿,然后才捞起来切碎了煮汤,此时的蓬草已不再那么苦了,而是有一股甘味。在她看来,这些好草,不拿来吃便是一种浪费。她说,以前什么都没有吃的年代,她和家人就是吃这些菜过来的,这些菜曾经救了他们的命。

在我少年时代,母亲三天两头犯病,我如果在身边,都得给她刮痧,按摩。她的痛苦,我们的担心,煎熬着我们,那些年里,我都快被培养成专业按摩师了。近十年来,她在老家爱吃野菜,少大鱼大肉,心情乐观淡泊,身体反而好起来。如今我好久不不用帮她按摩了,她走起路来比年轻人还精神。

野菜往往和家菜、庄稼相依相伴,生长在菜地里,田边,旱地里,甚至房前屋后,像是怕不被人发现似的。有人生活的地方,有土地的地方,就有野菜的影子。上帝的本意也许是,他创造的很多被人们称为“草”的植物也是可以吃的,有的还药食两用,对身体很有益,只是我们忽略了它们。

??如今农村人稀里糊涂被城市人牵着鼻子走,觉得吃市面上流行的蔬菜才是正常的,有面子的,尽管那些菜大多是用农药、化肥、生长激素种出来的。有的人认为吃野草是贫穷饥饿的标志,所以任那些野草自生自灭也不屑一顾。

也许,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野菜,是上帝为地球上正在不知不觉中受苦受难的人们准备的。又有几人像我祖母那样善解上帝之意呢?


  


  不堪读懂的眼眸


  

傍晚,下了乡村公交车,走在通向学校的小路上,遇见一匹独自驮着农货回家的年青的马。它瘦小的身子驮着五个化肥编织袋装着的玉米棒子,左侧两袋,右侧两袋,中间一袋,每袋装得满满的,足有五六十斤。看上去,好比一个十三四岁的未成年人挑着一百多斤的重物。它的蹄儿凌乱地敲击着路面凸凹不平的石头。路的坑洼,身上山一样的压力,使它停不下来,只有向前,家是它的目标。它一瘸一拐地走,像一个走在回家路上的酒*。

它似乎觉察到了我,为了给我让路,吃力地向路边靠去。然而我却未从它身边超过去,而是默默地跟在它身后,于是它忽左忽右地走,不知如何是好。我在它身后,一身轻松地看着它走。在我的身后,一前一后走着两头归家的水牛,它们也没有主人的陪伴。

那马儿后来有时候也停一停,也许是为了调整那失去重心的身子。它走得那么慢,那么难,然而村庄和它的家,还是离它那么远。

牛和马居然像人一样认识从野外到家的路,而且不用人的监督也能自觉地回家。它们为什么不趁机跑掉以逃脱这种劳苦与束缚?也许,它们比人更明白,它们逃不掉。这也许是一种忠实,一种眷顾,抑或源于前世今生的一种报答?

我不忍慢慢跟在它身后看着它受苦,于是加快了步子从它身边走过去。我看到了它长长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面那双大眼睛里盈着汪汪的泪水。它看了我一眼,就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不敢直视它。于我来说,最不能解读的,最怕的就是这种“默默”。

小时候的一天,在我家对面不远的山下,一匹马正在帮它的主人拉一车子石头。那石头装得太多,到了一个陡坡前,马吃力地蹬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没蹬上去,不但上不去,自己还跪倒下来了。马主人见状,挥起鞭子就狠狠地打,不断大声地催促,痛骂它,声音回荡在山里,令胆小的人心寒。忽然,马躺下不动了,任凭主人使劲鞭打和吆喝也一动不动。马死了,我很是惊愕。过了一会儿,主人不知从哪家找来一把菜刀,走到马面前,挥动着刀子:“不起来?死了是吗?死了就砍了,把肉割下来煮了吃!”这时,马突然抬起头,快速地站起了身。这时我才明白,马是装死的。

牛和马一样,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它们长长的睫毛下,那双孤独的眼睛常常含着泪水,无处诉说地沉默着,有时甚至默然泪下。它们总是在辛苦劳作之后,静静地咀嚼往事,往事中的甘苦,恐惧,失恋,妻离子散,生与死……静静思索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也许牛和马才知道的前世今生,前因后果。它们耐心地品尝着今生,期待着来世。不知谁说过,做牛做马,只为报答前世的恩情;使牛使马,却为放纵自己的私欲。

是牛是马,使牛使马,愿有六世轮回。


  


  


  每人一只螃蟹

下午第一节,一进学前班教室,就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向我大声报告:“老师,老师,他们又拿螃蟹来教室里玩!”

我看下去,什么螃蟹也没看到。个个端端正正各就各位,一张张望向老师的脸上,写着空白或未知的答案。

我知道他们捉螃蟹来玩,自从天气暖和以来。他们,尤其是男孩子们,在半干旱的池塘边、小溪里捉到一只只会横行的小家伙,还没上课之前和课余时间便趴在教室外面的地上逗着它们玩,而他们的脚上还沾着淤泥,手上还散发着泥的气息。有一次上了课,我还看见一只螃蟹在教室外面地上爬,仿佛在茫然寻找自己的“家”,我就当做没看见,任由它爬。那一定是刚刚玩过它的男孩在上课铃响后慌忙把它藏在教室外面的某个角落。而它和玩过它的小男孩一样,是好动的小家伙,是藏不住的,终究会爬出来。下课后,那个男孩在我眼皮底下,“老师再见”刚刚说完就跑出去乐滋滋地向他的小螃蟹打招呼。

这些天每当下课后,教室内外被打扫干净的水泥地板上,常趴着几撮孩子,勇敢、机灵的小男孩,一脸好奇、羡慕神情的小女孩,津津有味地和他们的小螃蟹对话、玩耍。

看到这情景,我常常想起大约三十年前,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小螃蟹的故事。那个小女孩生长在一个多池塘、多沟渠,有许多鱼和虾,却没有螃蟹的村庄。自从上一年级起,她才知道什么是螃蟹。老师教的那首《小画家》真有意思,歌词唱道:“丁丁说他是小画家,红蓝铅笔一大把。他对别人把口夸,什么东西都会画。画只螃蟹四条腿,画只鸭子尖嘴巴,画只小兔圆耳朵,画匹大马没尾巴。咦,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粗心的小画家。”每当唱起这首儿歌,酷爱画画的她就想:“螃蟹到底有几条腿呢?”

有一天,她去河南岸的水电站市场玩,看到地上爬着一只小东西她很快就认出那是似曾在书本上见过的小螃蟹。旁边刚卖完鱼的摊子正在收摊。看来这是一只没人要的螃蟹,而她多么在乎的小螃蟹。她第一次把小螃蟹抓在手里,不料被蟹鳌夹了一下。可她还是爱不释手,小心翼翼捏在手里,却忘了数小螃蟹有几条腿。小螃蟹很小,她多么想把它带回家,养在瓶子里,或放在村子的小溪里,天真地想让它生出许许多多小螃蟹,使村庄的小溪里也爬满小螃蟹。将来村里的小伙伴们摸鱼摸虾之时,还能摸到螃蟹,那多有趣。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图书阅览室,被阅览室里的小人书吸引了。为了方便翻书看,她把小螃蟹藏在上衣口袋里,翻起书一看就是大半天。等她看了好几本书,回过神来摸摸上衣口袋的时候,心爱的小螃蟹不见了。她着急地在图书阅览室里到处找,可是怎么也找不见螃蟹的影子。好笑的是,直到小学毕业,小女孩也还没弄清螃蟹有几条腿。

那个小女孩后来当了小学老师,她就是我。

眼前我所教的学前班孩子们一定早已把螃蟹藏在课桌底下了。

上课十来分钟后,有个女孩忽然喊道:“老师,这有一只螃蟹爬到地上了!”一边说一边指向同桌男孩的课桌底下。

一个男孩指着前桌的抽屉喊:“老师,那也有一只!”

另一个男孩也跟着高喊:“老师,那边有两只!”

有个男孩要把地上的一只螃蟹捡起,旁边的一个男孩急忙说:“我的,我的!”

螃蟹终于忍不住。孩子们终于忍不住。

几个没玩小螃蟹的孩子幸灾乐祸地一边拍小手一边喊:“没收,没收,嘻嘻……”

玩小螃蟹的孩子慌忙捉起他们的小螃蟹,捏在手里很舍不得的样子,或许在想着他心爱的小螃蟹下一分钟将会遭遇什么。

摸田螺,捉螃蟹,捉鱼,捞虾,钓鱼,是村里孩子自古俱有的本领。我眼前才五、六岁的他们,正沉浸在自己的成就和乐趣中,哪怕淤泥沾脏了衣裤都不算一回事。这几年各个学校为了安全,都禁止孩子们到池塘边玩水,孩子们几乎再也没机会考验自己的本领,更尝试不到水里的乐趣了。

课上到一半,螃蟹却让他们分心了,怎么办?我拿出曾经用来装粉笔用的大塑料筒,让他们把螃蟹一只一只捡起,说:“都放到这儿来,放学了我还给你们。”孩子们乐滋滋地把小螃蟹都放到我的塑料筒子里,我把筒子放在讲桌下面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和他们开开心心地上课。

第一节下课,一声“老师再见”刚说完,孩子们像鸟雀一般涌上讲台,看自己的小螃蟹。我说:“第二节我们画画,就画小螃蟹,怎么样?看谁画得像!”孩子们听了都欢呼起来。我又说:“在画小螃蟹之前要观察小螃蟹,可要弄清楚它有几条腿哦!”孩子们拿着螃蟹到座位上观察,开始描摹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又说:“等我们画完了,都把它们放了,让它们回到池塘里和它们的小伙伴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好吗?反正你们都不吃它,只是拿着玩。玩久了它们会死掉的。”他们又欢呼起来表示很乐意。

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言不由衷地,不忘了像平时那样强调道:“池塘里有水的地方可不能去哟,要注意安全,到了夏天就不能去池塘边、小溪边玩耍了,除非家里的大人带着你去。”孩子们回答:“老师,现在池塘都快干了,螃蟹都是躲在洞里。”我笑了笑。他们比我还了解小螃蟹。

放学后,孩子们和我一起拿着小螃蟹,向学校外面干旱的池塘走去。


  


  


  又见茅莓

周末的午后,漫步于乡村小学附近的公路边。蜿蜒于山脚下的村级公路比较宁静。路的两边,有些田里刚插上了秧,丘陵坡地上满目都是齐腰高的玉米,长长的叶子在骄阳下舒展,散发出清香。麻雀和燕子在田野、山岗与村落间穿梭,像一群群互相追逐的小孩。

忽然看见路边玉米地头的茅草丛中,攀爬着一种带刺的藤蔓,那熟悉的三出复叶,盎然地绿着,仿佛从我记忆的深处走来。更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一颗颗点缀在绿叶间的红果实。
  

我满心欢喜走上去,弯下腰来细细端详那寥寥数颗已经红透的果实。更多的果实已被嘴馋的小孩子们摘去吃了,只剩下空空的果柄。旁边是淡紫色的小花,素净得犹如一个腼腆而乖巧的山村小姑娘,仿佛曾经在哪儿见过。
  

太久违了,它就是茅莓。是这种野果,陪我走过了多少个莫名寂寞而又充满着惊喜的童年,如今与我重逢于这个初夏。那火红的小果实,晶莹剔透,甜中带着微酸,对我来说,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不仅是现在,而是自童年以来。

童年的乡野上,散落着我无数的小脚印。百年老龙眼树下的蚂蚁窝,草地里为了逃命而四处跳跃的蚂蚱,水草丰盈的池塘,总是不上钩的小鱼儿……这些,陪伴着嘴巴笨拙的我。文静的性格使我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无语地观望诡计多端的野孩子们的表演。其实,我是有一些有趣可爱的朋友的。除了蚂蚁窝、蚂蚱,除了夏秋季节父亲从池塘上收上来的野菱角,那就是每年春夏之间,那田埂、地头、篱笆旁相继成熟的茅莓,以及和我一样喜欢吃茅莓的小馋猫们。
  

初夏时节的上午,阳光优柔地拥抱着壮乡的绿野、村庄,抚摸着渐渐升起的炊烟。在那最悠闲的时光里,我总是惦记着村里村外那几处长茅莓的地方。有时候我一个人,有时候邀上小伙伴们,像赶一个秘密集会似地来到茅莓丛,一颗又一颗,不断地发现“新大陆”。每天上午的新鲜茅莓,仿佛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红似的,我总是急不可耐地摘一颗放到嘴里,品尝那酸甜的味道。

成熟的茅莓不仅有红色的,还有橙色、黑色的,未成熟的茅莓,还有白色、绿色的,远看像一颗颗小宝石,近看,简直就是每逢三月三时祖母亲手做的五色糯米饭。那一碗碗颜色不同的微型糯米饭,擎起在茅莓叶子间,向我炫耀着,诱引着我一次次地去思念在一个土丘里睡着了的祖母。

劳苦了一生,生了八个子女,在饥荒的年代里养活了六个子女的祖母,在后来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常常摘野菜来吃,像在咀嚼着一种滋味,一种记忆。步履已蹒跚的祖母,静静地坐在家门口,微笑着看人来人往。

每年三月三,母亲前一天就准备好了枫树叶、*花、红蓝草和糯米,当天早上,年迈的祖母硬要在我父母的反对下,亲手做完五色糯米饭。中午,当香喷喷的五色糯米饭做好摆在桌子上时,村西头的枫树上传来斑鸠的一声声呼唤。我问祖母,斑鸠在呼唤什么?祖母用壮语,把斑鸠的叫声翻译给我听:幺儿,归来,娘做糯米饭给你吃!幺儿,归来,娘做糯米饭给你吃!
  
  

怪不得山坡上的斑鸠一直叫个不停,原来它在思念和等待它的幺儿,我趴在祖母的膝盖上,一边想着,一边抬头望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祖母笑眯眯地望着远方,双眼却盈满了泪水。
  
  

思绪又回到眼前的茅莓。我把最红的一颗摘下放进嘴里,其余的摘下捧在手心,仿佛端着五色糯米饭,回到学校的宿舍里左看右看,迟迟不舍得入口。


  


  


  结婚


  

上午第三节,我上一年级的语文课。

复习完旧课后,开始进入新课。这一节是教几个前鼻韵母。学会了发音方法之后,我就教他们如何用一些声母与他们相拼,拼出音节后,紧接着会趁机教他们一些词语。比如当我教他们拼k—un—kun之后,还要教他们说:昆虫的kun。因为我们这里是说壮语的少数民族地区,刚入学的农村孩子还不熟悉普通话,对一些汉语词语,我还要加以解释,比如解释昆虫是什么意思。

当教到h—un—hun时,我本来在备课时打算教他们说“头昏”,可不知怎的,此时竟转念一想:就教他们说“结婚”,不行吗?但脑子也犹疑了一下,才六七岁一身乳臭的他们,知道结婚是什么吗?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个词语呢?但紧接着我又想:本来性教育都可以从小开始,只要恰当,那么“结婚是什么”怎么就不可以解释一下呢?就说“结婚”,又何妨?好!

于是我脱口而出:结婚。然后,我又立即意识到错了,应该教他们说“头昏”才是,“头昏”一词甚至不用解释,而结婚这个词,真的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更何况对他们。

你知道他们表现如何吗?

“结——婚——”,虽说本班才二十七人,声音却异常整齐响亮,声音响爆整个一年级教室。

一般我们都习惯一个词重复读两遍的。“结——婚——”第二次读,他们更带劲了,声音飞出一年级教室,响彻整个校园。可见在我的教导下,他们的学习劲头还真不错。这回他们发的音也很标准,我很欣慰,但同时心里却有点不好意思,或许是现在的我对“结婚”二字敏感,怕教室外边的同事们听到,会觉得我“结婚心切”什么的。

他们读时是正常的声音,可是你看他们的表情却与平常读别的词语不同,一读完就个个都兴奋起来,呲呀咧嘴地笑着,有的还摇摇晃晃起身子来,一个望着一个笑,有的还望着老师的脸直呼“老师”、“老师”、“呵呵”,仿佛想从老师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似的。他们怎么啦,这出乎我所料,又似乎在我意料之中。

“老师……”、“呵呵呵……”他们不知是好奇、开心呢,还是茫惑,甚至尴尬。

一片小躁动还在继续,都是铜铃般天真清脆的声音。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结婚被作何理解呢?是一知半解?抑或一无所知?是美好的呢?还是什么下流可笑的事?

我不禁也笑开了嘴。我问:“结婚是什么?知道吗?”

立刻,就有个男同学大声喊道:“结婚就是要个妈妈回家来,就像我爸爸要我妈妈来我家!嘻嘻嘻……”“呵呵呵呵呵……”一片笑声响起。我呢,还真敬佩他的理解。我笑笑。

有个女同学喊道:“结婚……结婚……结婚就是一个人要一个人!”敬佩!比我当年理解得好!我“嗯”一声表示没错。

有个女孩奶声奶气地说:“结婚就是做酒席!”我还是笑笑。他们说得也有理嘛。

一个女孩喊道:“结婚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我点点头:“嗯……”

这时有个叫小惠的女同学喊道:“就像江凤玲和韦林山坐在一起。”说着还伸出食指朝她身后的那一桌指去。

“呵呵呵呵呵……”呲牙咧嘴的表情更多了起来,有的用怀疑的表情看我,有的似乎迷茫认同。

“可是他们下一次换座位又不在一起了呢?”小宇说。许多同学“是啊是啊”地附和。

“那就是离婚!”高个子男生小东脱口而出。

“我、我爸爸妈妈……天天吵架,天天说要离婚!”坐在第一排的瘦小的小萍,瞪着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的脸,弱弱地说。因为她的座位离讲台最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我这时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下。部分同学也随之静了下来,望着我。我想了想,用手势让他们都安静,让他们听我说。我说:“你们说的都差不多对。但是,结婚不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结婚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去民*局登记后住在一起,成为夫妻,成一个家,然后在一个家里共同生活,一直到老,到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在一起。知道吗?”

这时他们终于明白了,不少同学转向那个女同学叫道:“嘻嘻嘻……小惠乱说他们两个是结婚!

我说:“对,他们不是,他们是同学,同桌。”

“对,他们两个是同学而已!嘿嘿嘿嘿嘿……”多可爱的小不点们呀。

我说:“你们现在还小,还要读好多好多书,结婚是你们长大以后的事。二十岁以后的事。”他们有所领悟地点了点头。

我又强调地说:“结婚不只是在一起,是要相爱相伴到老,到死。知道吗?”

“对!在一起到老,到死!”他们的表情没有了开始时的亢奋、迷惑,而是平静、坦然而严肃。

“我爸爸妈妈每一次吵架完后,又很快就好了,真奇怪!昨天我还跟爸爸妈妈一起去逛街买新衣服呢。喏,就是我穿的这件!人家说我爸爸妈妈要是真的离婚了,我就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了……”瘦小而早熟的小萍,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使劲地讲给我听。我发现她脸色沉了下来,眼里噙着泪。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扬起一脸的微笑:“我姑姑说了,他们说离婚说了很多次了,他们不会离婚的。”我对她微笑,点点头。

我相信,此刻孩子们的心里如我的心里一样,是明朗和快乐的。

这个小插曲虽然占用了课堂教学几分钟的时间,但是课后想起,我就感到一身轻松愉快,好象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似的。


  


  


  望田人

太阳这厮,一上午的好脾气不知褪到哪去了,正午一过便毫不保留地还原它暴烈本色。树不再摇曳,花草不再滋润晶莹,都和人一般晕晕乎乎进入瞌睡状态。鸡不再拖家带口满地跑,纷纷躲到了树阴下和屋子旁边的阴影里。鸟们的热闹音乐会开始冷场,只剩下布谷和红毛鸡在山上重复单调的呼唤。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有的已收工回家吃午饭,有的人还没收工。

田很绿,禾苗在午后烈日的照耀下,绿得耀眼。田一片连着一片,有的绿得深,有的绿得浅。稻禾有的长得肥,有的长得瘦。有的高一些,有的矮一些。绿得深、肥一些、高一些的,是田的主人种得及时,劳力和管理到位。矮一些的很可能是因为田主人误了节气,或是劳力不够,管理不到位。

他在田边站了很久了,一动不动。

他和田里的稻草人惊人的相似,从远处看去,几乎分不清谁是真正的稻草人。田里立着的稻草人,头上戴的也是破旧的草帽,身上穿的也是一身陈旧的看不出灰色还是黑色的衣服,裤腿上也沾着田里的泥巴,长的也是骨瘦如柴。

太阳光照在他陈旧得发黑的破草帽上,破草帽下是黑褐色的皮肤。由于太阳的功劳,他的皮肤老化,粗糙,令人很难判断他的实际年龄,一如向来很难说得清稻草人的年龄。

更惊人的相似是,稻草人以守田为生,他也是守住几块田为生。

他一大早就在玉米地里一直干活到中午,刚回家吃过午饭,没休息片刻便又从家里匆匆忙忙赶来看田。村里人的午饭常常不是太早,就是太迟。吃得早的,还没到中午便提前完成了午饭的任务,提早赶到田峒,可以一直干活到中午以后。吃得晚的,一般是一大早吃过一点早饭就趁着阴凉去田峒,干到正午的太阳当空照时,活还没干完,等到终于回家架锅煮饭,村里学校的老师都已经午休了。他家就属于后一种情况。做农活毕竟不是工人干部上班,手上还没做完的活,撂下就误了农事。

农家的活总是那么忙碌,累人,一年也没有几天真正的清闲,收入却远远不能和上班的比。稻草人更是不用说,守了一生的田,报酬几乎是没有。稻草人算是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最善良的农民了。然而又有谁去
  


  


  一根白头发


  

在别人的头上见过的,一直侥幸地认为离自己还远着的东西,在一个不经意的早上,在自己的头上也出现了。

一直以来,人家都说我头发特别黑亮,令人羡慕。我也曾暗暗为此骄傲。在这个葱葱茏茏的夏天的早上,我想把这根突如其来的银丝除去。

看来它早已藏在我头上的黑发间,陪伴、偷窥过我不少个日夜,看我如何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它像跟我捉迷藏一样,直到这样一个不上班不忙碌的早上,终于被我发现。它也许在偷偷地笑,笑我疏忽,笑我糊涂。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四处寻寻觅觅,觅觅寻寻,茫然失措,愣头愣脑,花了半天功夫,最后竟在一个很近的角落,看起来最简单不过的地方找到了,而且在人家卟哧一笑的声音传来之后。彼刻把人家揪出来,对方大笑不已,手舞足蹈,而自己的胜利感却在人家得意而充满嘲讽的笑声里消失殆尽,无地自容。

把手中的梳子放下,低头对着镜子,寻找那根白发。它又出现了,在黑发丛中,比其它头发短,向右直挺挺地伸出。我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捏它,感觉捏准了它,一拔,却落了个空。再拔,下手的方向不对,又没拔出,一不小心它又和其它黑发搅拌在一起。从镜子里看,它明明就那样长着,我下手方向总是不对。如此反着拔,顺着拔,犯错纠正,几番折腾,还是拔不准它,反而拔掉了几根黑发。

怪不得很多人要别人帮忙拔白头发,宁愿让自己头发已白、年华已老这个难堪的事实曝光在他人的眼前,就算再怎么好强,也拔不了自己的白发。帮自己拔白发的人,往往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比如子女,比如兄弟姐妹,比如闺密。当然自己的爱人也最亲近,但是有的人白发初现时,并不想让对方看见,哪怕他们很早以前就发过白头到老的爱情誓言。面对自己的父母,有的人也想隐瞒自己白发已现。他们要在父母面前永远年轻,活泼,快乐,装作并没有困难与烦恼,前途尚还无量,或还可以偷懒好些年。给自己拔白发的人,除了最亲近的人,便是无多大干系的陌生人了,比如理发师。或离得好像很近,却读不懂白发内涵的邻家的小孩子。有的人一旦有了白发,宁可反复染黑,也不肯使其曝光在别人的眼里。他们宁愿相信自己还年轻,虽然他们的年轻是染出来的。

今天,没有谁帮我拔掉白发。还好只有一根。或许不止一根,别的也许藏在哪里,不忍大幅度地去翻找。我只想把眼前那根闪闪发亮的白发拔掉,要是哪天被熟人看见,就知道我已一脚踏入白发人的门槛了。我不甘心,于是只好自己动手,立刻动手。然而我抓不住那根白发,就像抓不住我的年华。

由于受到过放射治疗,我的肩膀、颈脖肌肉僵硬,我的手抬起时间稍长就会麻木、酸痛。我微汗直冒。

我放下长时间抬起的手臂,顿觉颈脖、肩膀得到了解放,一阵轻松。看手机时间,上午一大段时光就在梳妆台前耗过去了。早餐误了,这样往往也误了别的事,再拖就会误一天。误了今天,便误明天。明知一日之计在于晨,却总这样。

还记得琦君散文《髻》里令我印象深刻的句子,“我能长久年轻吗?”,“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是永久的……”

村上春树散文《做一个恰到好处的人》里的一段话最令我共鸣:“我认为,人与年龄相称,自然地活着就好,根本不必装年轻,但同时也没必要勉为其难,硬把自己弄成大叔大婶。关于年龄,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尽量不去想。平时忘记它就可以。万不得已时,只要私下里在脑袋尖上回想一下就够了。”

白发它出现就出现吧,我今天早上再也没空去找它。它绝对有理由出现在我的岁月里,我又有何理由介意它的存在?

灿烂的阳光洒进窗子,小鸟在窗外蓊郁的木瓜树上快乐地啾鸣。出门时,满世界的阳光和我拥抱,忘了头上那根白头发。


  


  

  有一种距离

雨后的校园,空气清新,鸟语不绝于耳。我在教师宿舍楼二楼的走廊上,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它,一只麻雀,从前方我宿舍前的玉桂树上飞下来,轻轻地落在门前的不锈钢栏杆上,一边鸣叫,一边东张西望。

经常光顾廊前这棵树的除了麻雀,还有高帽鸟、绣眼鸟。而长相漂亮的喜鹊、歌声优美的画眉却很少光临,于是成了我心目中盼望的贵宾。我欣赏过它们的身姿与歌喉,但它们只出现在离人更远一些的地方,比如田野那边,高高的电线上,灌木丛生的山脚下,废弃的旧厕所旁,垃圾池边,那些杂草野树乱生的人不易靠近的地方。??

哪怕只是一只麻雀,我也喜欢。因为平时它总在树上,难得有这么一次来到我门前的栏杆上,离我这么近,是多么亲切友好的感觉。?

我继续向前走,装作没发现它。我要自自然然地走,哪怕只走了两三步,也觉得成功地靠近了麻雀。我想象着即将拥抱它可爱的身姿,把它捧在手里,没完没了地欣赏它,与它友好地对话。此时我想先拿手机给栏杆上的它拍个照。

我敢保证,我只是想这些,哪怕我真的想动它,也只是想罢了。我不敢打扰它,以我的经验。不过,假如它愿意亲近我,就像冯骥才文章里的珍珠鸟一样,主动与我零距离地接触,那么我想,我一定不会客气,我会实现以上所有的愿望。我甚至趁着握它在手的机会,狠狠地捏它一把,不太用力的,却又从内心里狠狠地,捏它一把。就像一个大人咬牙切齿地捏一个可爱的婴儿——不知为何,人们一旦喜欢一种小生命到了极致,居然用这种汗颜的表达方式。

而它却那么快地发现了我。它忽地振翅飞起,回到枝繁叶茂的玉桂树上,留下空空的栏杆,连个影子也没给我留下。

去年冬天的一天早上,一对高帽鸟躲在被一簇玉桂叶挡着的枝条上,应该是坐了好长时间了,被我意外地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了它们。在走廊上路过,可以看见它们隐现于树叶间的背影,像一对老夫老妻,安静而祥和。我下楼时它们在那,我上楼后它们仍在那。我好羡慕它们,想停下来好好看清楚它们。可是我才在树旁站定,它们就双双飞走了,消失在远处别的树上。我就这样龌龊地,远远地成为鸟的偷窥者。

鸟儿,我并没想伤害你,也没伤害过你,你为何要躲我那么远?

有那么些年,人们大量猎杀麻雀,农田大量使用农药。麻雀曾经一度消失了好多年。我以为麻雀已注定成为我们遥远的记忆。近几年,麻雀竟复活般地又出现了,虽然不再像以前那么多。它们仍喜欢在离人近的地方活动,不停地鸣叫,觅食。它们从窗户飞进学校食堂里,四处跳跃,找食。哪怕一盘米饭就在不远处,它们也从不靠近,只是在地上瞎找遗落的食物。可是地上可吃的东西很少。

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几次,学校有个男老师只要遇到饭堂里东飞西撞的麻雀,就兴奋地伸手去抓,几个男老师在旁为他呐喊助威。我打开窗户总是太迟,因为我刚拉窗就被他们喝止,他们以为我应该协助他们,而不是傻乎乎在关键时刻打开窗。当我坚持打开窗的时候,其中一两只已经被死死抓在了他手里。

我多么希望它们不要再来饭堂自投罗网。我故意把米饭丢在它们经常光临的饭堂的地上、操场边的树下。它们却闪开,看都不看一眼。我假装走开,半天后再回来看,那饭还在那里,一粒也没少似的。我的友好,它们一点也没接受,失望的是我。本以为鸟类中只有麻雀离我们最近,其实也那么远。

曾经有人在超市里捉到一只羽翼未丰满的小鸟。我从别人手里求到了它,想把它放生。听说它刚会飞,但翅膀还不算有力。于是我先把它养在纸箱里,打算过了几天它长大一些了再放它。我用大米、小米喂它,用水喂它,它尝也不尝一口,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总是望着走廊外面那辽远宽阔的绿色世界,不停地叫唤。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我怕它绝食而死,急忙趁着傍晚斜阳的余晖,把它带到山腰放走它,并念佛祝福它。谁知它一头就钻进一处通往地下阴暗狭窄洞穴的石头缝里,而不是飞到附近的草丛或树上。我忽然感到后悔,我居然天快黑了才放它!天知道,它会不会钻出石缝趁着夜色去找食,如果不能钻出来,这一夜它会不会饿死?可惜它不知我的好意,不吃我食物,令我不得不现在放了它,因为我不想看到它活活饿死在纸箱里。不知道是它辜负了我,还是我辜负了它?它原本从街上的树上淘气地飞到超市里玩一会儿,或练习飞翔的时候飞错了地方,它也许只需要在卖粮食蔬菜的地方偷食一点食物,然后就飞走,去它自己的世界,哪怕艰难困苦也不一定会死掉。我们打扰了它,害了它,却自称救它。不知道从此它是否会对我们这些可恶的人类害怕几辈子?

走在乡间,有时会遇到一只尾翎秀长,如传说中的凤凰一样漂亮的大鸟,从山野间滑翔一样飞过。我用目光追踪它的身影,定格到一处灌木丛或一棵树上,却什么也没再看到,而它一两秒前明明落在那。我从来只能远望它一晃而过的身影,却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后来知道,那种鸟是山里人最爱捉的红毛鸡。红毛鸡与我们一同生活在山野间,却离我们那么远。也许只有厉害的猎手才可以拉近与鸟儿的距离,最后零距离地接触到鸟儿。但那个零距离一旦实现,便无形中产生了鸟类和人之间更远的距离。

我想,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泰戈尔《世界上最远的距离》里列举的种种距离,而是彼此心里失去信任而造成的距离,那是不知用多长时间才能弥补和消除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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