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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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现代燃藜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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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方晨

贾宝玉在秦可卿的引领下来到一处“上房”,抬头看见一幅表述“燃藜图”的画,心中颇有些不爽。《红楼梦》翻看过无数遍,从没深究“燃藜图”的故事是什么。只是从下面的内容猜测肯定是有些“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牵连。至于“燃藜图”之“藜”,也未深究为何物。没想到我从万里之外的山东,来到青藏高原上的甘肃省天祝县,见识了一种被当地人津津乐道的植物——藜麦。没等我开口,早有人叫出声,这不就是“灰灰菜”吗!在我老家,田间地头都能找得到它的影子。我从小就知道它是一种野菜。

过去穷困时期,粮食不够吃,蔬菜更是缺乏,一年到头就是白菜、茄子、豆角、黄瓜、辣椒、萝卜、冬瓜等等有限的几样,所以就很需要一些野菜来作补充。剜草时只要遇上野菜,都会剜回来。但说实话,野菜也不是常吃。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中一个是量要够,两棵三棵的也不值当;第二个是吃野菜的时间要有足够的间隔,不能光顾吃,还要考虑节俭油盐酱醋,或许油盐酱醋稀罕更甚,顿顿有菜吃那是财主家的日子。

灰灰菜吃起来当然是灰灰菜的风味,我觉得还是比较愉悦的。实际上,一直到我离开老家的土地,开始在城里生活,我都没有过过痛快地吃灰灰菜的瘾。汪曾祺老先生常在一些文章里写咸鸭蛋多么好吃呀,野菜苗多么好吃呀等等,别人看了着迷,心向往之,我看了只感到阵阵心酸。真苦了老爷子!这灰灰菜到他手里,凉拌、清炒、蒸煮,不知会变出多少花样,让老爷子垂暮之年回忆起来,一次次“唾津的潜溢”。

青藏高原上的藜麦,跟灰灰菜一个模样,区别是植株的高大粗壮,而我老家的灰灰菜,是择食它的嫩叶、嫩茎,一旦老了,只能作干柴烧,到了天祝这地方,则取其实而食。所谓“燃藜图”,黄衣老人拄“藜杖”,此“藜杖”当为高大粗壮的灰灰菜秸秆,老家不常有,在青藏高原由野生变为大规模种植,已不为稀罕。

取食灰灰菜的种子,我想都没想过。橘逾淮北而为枳,灰灰菜到了青藏高原的天祝,变异为能够结出大量籽实的藜麦,也未为可知。尽管当地人一再声明,藜麦引自南美,适合在中高海拔山区生长,耐旱、耐寒、耐碱,我都觉得是橘枳的道理。灰灰菜来到青藏高原,这里才是它真正的家。一旦找到自己的土壤,就要憋着劲儿地憨长,叶更肥厚,秆更高粗,要把原来微不足道的那点籽实长得嘟嘟噜噜,好像捧出来的一串串葡萄,一穗穗高粱。据说,藜麦成熟时,田里的景象煞是好看,满眼红彤彤,熊熊燃烧的火炭一般。

来天祝的当晚,我就喝过了用藜麦熬的粥,感觉不像小米粥那样黏稠,喝在嘴里粒粒清楚,像我吃过的灰灰菜一样,别有一番风味。我无意于做一个美食家,不会去细品慢咽,只要喝下去肚腹舒服即可,但还是有心辨认了一下它与小米的区别。小米煮透就涣散开了,藜麦煮透了还留有一个浅白色的小小的圆环,我觉得这该是它的胚芽。奇怪的是,胚芽竟长在外面。

但造化又有什么可惊奇的呢?在我的老家,大地繁育了小麦玉米大豆,在甘肃省的天祝县,大地也在繁育独属于自己的物种,所以我看到灰灰菜摇身一变,成了迎着高原阳光,恣肆憨长的藜麦。还有在东部常见的蘑菇,其实在青藏高原这样的环境才更适宜生长,品质也更高。道理我就不说了。

我只是没想到,青藏高原也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土地贫瘠。如今讲究生态保护,至少我在天祝县看到一片青山绿水。祁连山上,林木葱茏。大通河水,汹涌澎湃。山谷草原,绿意盎然……那时正值盛夏,却透着阵阵清凉。这里有个天堂镇。从炎热的东部来到天祝,尽情享受着美景、美食,可不就有些天堂的意思。

不禁想起杜甫的诗句“造化钟神秀”,岂止夸荣泰山?自然的形态,大地上的物产,在我看来,都是人间的神奇和美好。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尚不重在生活方式、思想观念和文化特征上面,而是感叹一个地方的人依靠大自然的慷慨,加上人们辛勤的劳作,就足以很好地生活。我不知道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久,天祝这块土地是何状况,但我只相信我的眼睛:这里如同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又想到了藜麦丰收时节的盛景。恍惚间,眼前一缕轻烟,遥遥与天交接,当非燃自柏枝,实乃一幅现代“燃藜图”。

本文刊登于年1月16日河南日报11版中原风

编辑:河南日报文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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